阿桥

the salt flats
AO3: driver_qiao

【芽光】回头

1
肖佳醒过来。
常常睡得置生死于度外,醒来就好像再世为人——但是等一下。
等一下等一下,这特么是哪里?
他不是不认得,是太熟悉而不敢相认——这是南京,这是出租屋,这是他二十岁出头在南京的出租屋。
肖佳深呼吸,摸索着掏出枕头下的手机。旧款手机屏幕不大,映照着他的脸,他的眼睛映照着时间。清瘦青涩的脸一如从前,蓝荧荧的日期时间也在从前。肖佳还没辨认自己是怎么七情上脸,甚至来不及百感交集,就听到浴室一阵哗啦啦水声又停止。
郑光湿淋淋地走出来。
“你醒啦。”郑光捞起T恤胡乱擦了把脸,“尼玛你毛巾也没多一条。”
这屋子有西晒,薄窗帘过滤后的阳光不刺眼不灼热,浅金流质,浸泡着房间。房间干净却不整齐,书堆碟堆衣服堆,犹如摆阵多而不倒。郑光从浅金流质中上岸,湿淋淋金灿灿,走到床边坐下。
“特么喝傻啦你吊?干嘛智障一样看我?”郑光拍了拍肖佳的脸。
“我看你就是智障。”肖佳揪着被子蒙头,想扇醒自己。
“我组局你喝这么卖力干嘛?我扛你回家脚还扭了。”郑光扯开被子,“同归于尽啊这是。”
某个词语代替耳光扇了肖佳一把,他转头看住郑光。对方头发是湿的,有水滴沿着额角流下来,眉毛,眼尾,脸颊,像是眼泪。他们没有当着对方面哭过。他跟这个人,不管他记得的过去,还是他记得的将来,都有许多可以流泪的时刻:感怀美好青春,感叹艰难人生,以及半真半假地感念命运感谢彼此。但是他们没当着对方面哭过。
毕竟是不合理。
而此刻肖佳擦眼泪似的抹了一把郑光的脸,“滴床上了。”
郑光愣了愣,随即面露鄙夷,“你差点都吐床上好吗?赶紧起来吃饭吧。”
“你不觉得这两句话连一起特别恶心吗?”肖佳再次蒙住头,再次想扇自己。

2
“我在电台想做个专题,你去吗?”郑光嘴里塞着外卖,口齿不清得有些缺乏诚意。
“什么专题?穷困潦倒的外来务工人员?”肖佳一手夹了块盐水鸭,一手翻着手机聊天记录,温习发生在眼前的往事。
“你吊认真点好嘛。是underground hiphop专题。还顺带给你们酒吧打广告嘛。”
“哦。那能顺便反映一下黑心酒吧压榨员工吗?”肖佳翻到老板昨天发的让他加场的信息。
“豆芽。”郑光似乎叹了口气,“你又不是永远在酒吧。”
“是啊。”肖佳郑重地叹了气。
我会出大名,赚大钱,泡更多马子,有更多粉丝,交更多homie,写更多更好的歌——在六年后的夏天。那时你是在哪里?——反正不跟我一起。
“郑光。”
“干嘛?”
“我想安静一段时间,录很多歌。也不算新歌。都在脑子里。”
“这算是礼貌拒绝并问我借钱?”
“操。”
肖佳仔细收拾外卖盒子,以免食物残渣引来更多蟑螂。郑光笑着看他,“我以为你会留一点给蟑螂吃。”肖佳也笑,“蟑螂总会有办法生存的。”
肖佳拿起手机,生疏地按着键盘回复酒吧老板:“我去你妈。”

3
郑光扭了脚,在球场边玩手机。
场上肖佳和老满他们正打得起劲。肖佳还吼了几句“真特么没长进啊”,跟大家久别重逢似的。
豆芽是没什么长进,从郑光第一次见他到现在,一直是个穷困潦倒的外来务工人员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有些人出场就是武侠小说前几章的男主角,草蛇灰线要称霸江湖,只是还没写到一场华山论剑。他有天赋,含金量很高的歌词都是顺手拈来;也很努力,以至于音乐霸占他所有注意力,对其他人其他事都有些漫不经心。
郑光想起了初次见面。

大学里总有一些水分充足的课程,大教室,多年级,开卷考,往往被学生安排在大三大四,方便翘课好去实习。
郑光不愁毕业去向,倒是很留恋校园,坐在教室后门边,上影视鉴赏课。
砰,门被撞了一下。好在老师应付地在课上放电影,配音震耳。
“同学早啊。”肖佳一脸无辜无耻,从门缝里笑着。正倒春寒,他穿得少,眼里水光好像结成冰晶。教室里放电影,昏暗视野中,他站在光柱里。
“也不早了。”郑光一向乐于助人,小心地挪开课桌,放这个迟到走后门的同学进来。
对方携带寒气,笑容却很暖,“老师点过名了吗?”
“点了一些。”郑光看着他的同桌,“不知道点过你没有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叫豆芽。”
“我去。老师又不知道你叫豆芽。”
“哎呀呆比。我叫肖佳。”
“哦?玩说唱的那个?”没有第二个豆芽和肖佳了吧。
“是我。我好出名嘛。”肖佳掏出可乐,那是早餐。
“你好你好,我是郑光。”我也很出名吧。
肖佳呛到了。
说相见恨晚一见如故,有些过。但是两人课堂上聊天的欢乐程度,让郑光觉得不应该让他进来,应该是自己出去跟他喝可乐。
“这什么几把电影?”肖佳低声问,粗口和DISS是男生迅速交友的方式之一。
“什么圣诞快乐劳伦斯啊,打仗的吧。”郑光只记得开头剧情。日本军人和英国战俘,也就是打打杀杀。
“我好像听过这本书,不是打仗的。”不只是打打杀杀。
“你看书挺多啊。那讲什么的?”
“就,就是,类似革命友谊?”肖佳突然有些迟疑。
“反正考试不考。”郑光爽快地终结话题。

呵呵,革命友谊。
郑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看了电影,知道了为什么同桌突然迟疑。
那种迟疑,欲言又止,避重就轻,非常尴尬,轻微羞涩,在初次见面的昏暗视野里起伏,起伏到今天。他有话不说装成哑巴,他顺水推舟当个聋子。
看起来好像是郑光带领肖佳的关系,有时候像是郑光拽着肖佳不要走太快,有时候又像肖佳赖在原地望着别的方向。
去你的革命友谊。

“喂郑光。”肖佳一手擦汗,一手叉腰,向他走来,“水呢?后勤有你这么当的吗?”
“我是带病观战,不是退居后勤,OK?”
“OJBK。”肖佳闷闷骂了句超前流行词。
“给你给你。”郑光递过手边大瓶矿泉水。“受不了你。”
“那就不要忍了。”肖佳冲口而出,愣了愣,挽救似的说,“也不够喝,我跟老满他们去买吧。”转身就走。
郑光也愣着,看着肖佳走远。这个人最近莫名其妙,对的,就是莫名其妙,像青春期混合更年期。眼看这个人就要走远。
“肖佳你站住!”郑光想起什么似的,瘸脚踉跄着追。
“干嘛啊你?”肖佳没往回走,只停着不动。
郑光追上来,一把揪住肖佳的球衣领子,扯向自己,站得不稳,又往对方身上倾过去,瞪着肖佳欲言又止。
“我不想跟你打架。”肖佳的下垂眼又低了些。
“我最近状态不好。你离我远一点吧不要忍我。”肖佳别过头又想走。
郑光继续拽着他,挑衅又泄气,“你觉得我是想打你吗?”
说完在肖佳嘴唇上咬了一口。

4
豆芽和光光闹翻了。
说起南京hiphop圈,大家一般先是“哦那个电台DJ光光”然后是“他homie豆芽也不错”,再露出被基情感染的笑。如今闹翻,大家像当初说他们“分久必合”一样说着“合久必分”。
肖佳给外卖开门,却是满舒克。
“你嘴怎么还没好?”老满说,“我真想不起是谁拿球砸你嘴了。”
“我也忘了。”肖佳淡定地说。
“你跟光光我就不问了,反正你不会说。好好的两人我买个水的功夫就闹翻了。”老满叹气,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还能怎么办?又不是没经历过。
“西安那个厂牌不错。重庆的也不错。”老满再次试探,“你喜欢南京,就再回来嘛。”
“我想回家。”肖佳依旧淡定。

郑光在肖佳嘴唇上咬了一口。
他们初次见面看的电影里,英国战俘吻了日本军人的脸颊,男人亲吻男人。当时郑光觉得恶心背德——不是因为同性恋,而是因为他似懂非懂——他为自己的似懂非懂感到恶心背德。克己复礼的,有心无口的,某种感情。
“你特么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?!”肖佳推了他一把,可能刚打完球,力气不大。
“我特么当然知道!你也知道!别特么告诉我你不知道!”郑光站稳,也推一把肖佳。
“你神经病啊?!”肖佳擦了擦嘴角,出血了。
“我求之不得!我恨不得自己是神经病!我神经病我才会......”
肖佳在郑光嘴唇上咬了一口。
可能真的打完球,没用力咬,只是艰难开拓,加深这个亲吻。汗渍血渍混合着口水,嘴唇舌头和磕碰的牙齿。反复确认般熟练,初次亲吻般笨拙。几乎窒息。
窒息之前他们松开对方,呆滞地面对面,立在这球场边的小径。
两人就这么闹翻了。
没有那么多曲折,那么多爱恨,那么人多口杂,更简单粗暴地闹翻了。

“我脑子里有很多歌,但是渐渐记不住了。我以前记得住,不对,是我之后记得住,也不对,之后我也没怎么记住。”肖佳自言自语着。
“豆芽你最近可能是累了。”老满忍着不摆出看智障的眼神,“我陪你回去吧。”
肖佳摇头,“你陪我太多了,这次我想自己静静。”

5
“Jony J是我的homie。前段时间我说想做undergroud hiphop专题,他在studio跟我录了这档节目。”
光光的声音依旧温柔清澈,好像是学生时代学长耐心讲题。
“现在这节目才通过审批,跟大家见面。Jony J,大家可能不认识或不怎么认识,没关系,他的歌,会重新介绍他自己,重新介绍南京hiphop圈。羽毛鲜亮的鸟儿是关不住的。”
最后,光光读了一句老台词。
“远方有一堆篝火,在为久候之人燃烧。”

“卧槽好听是真好听,但这话怎么像搞基啊?”的士师傅边开夜车边跟乘客小哥搭讪。
乘客肖佳没头没脑地问,“你觉得Jony J会红过这个电台主持吗?”
“搞音乐又不是打比赛,好听总有人听。”
“是啊。”
“这么晚去机场,怕是要跑空车回咯。”
“师傅,我不去机场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麻烦带我去,我想想,去上海路。”

肖佳偶尔会觉得处处不得其所,但又觉得真离开南京,才是不得其所。他立稳小行李箱,在马路边坐下来。
郑光没打算旧地重游,下了晚班只想瞎晃,回过神就开到了上海路。

“老大不小了还玩离家出走啊?”郑光从车里出来就是这么一句。
“所以你是特地找我吗南京地头蛇?”肖佳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太惊讶。
“我特地做的事情还少吗?”郑光坦然,“上车吧。去哪我送你。”
“我哪也不去。”
“你不冷吗?先上车吧。”
“虽然调到夜档,但是反响不错。”郑光边开车边说。“肖佳有你的。”
“我之前很想红。”
“你现在不想吗?”
“不知道。命运是很难说的。命很难改我也不想改了。运更遥远啊。”肖佳笑了,“你们觉得我神经病了是不是?”
“豆芽。”郑光靠边把车停下。
“嗯?”
“你有没有想过时针分针秒针倒退,就像你歌里唱的。返老还童嘛。”
“嗯?!”
“我比你先知道发生了什么。我醒来,发现自己在过25岁生日。而你喝倒在我身边。世界变了但我们没有对不对?”
肖佳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,他静静看着郑光。
“不如我们从头来过?”
他们接吻了。

6
郑光本地人,家里过年惯例去鸡鸣寺烧香。
“果然人要多出门多看景点,才知道在家打游戏多爽啊。”肖佳一脸不情愿。
“做人能不能虔诚点?”郑光好不容易脱身,赶到观音楼前。
“你虔诚你把口罩摘了。”肖佳自己也戴着口罩一身低调。
“问菩萨为何倒坐,叹众生不肯回头。”
我们回头了。



灵感来自豆芽的《返老还童》,听着鼻酸眼热,自我感动随便写写。
《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》是才看完的老片,巧合的是,里面三男演员都是摩羯座。
鬼卞LIVE帅炸。特别想让他在本文出镜但我忍住了。

评论(16)

热度(374)

  1. 共28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