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桥

the salt flats
AO3: driver_qiao

【GGAD】夏至再临

1

盖勒特睁开眼时,天光只是微亮。

1955年,寒流卷过斯堪的纳维亚半岛,直击北境。乌云低沉凝结,不为所动。浪涛翻涌狂啸,彼此撕咬。群山起伏犹如巨人,云层之下临海而立。漆黑塔楼仿佛巨人刺出利刃,与天对峙——纽蒙迦德的冬天才刚刚开始。

“来这之前,我以为纽蒙迦德只是海市蜃楼。”这里竟然有其他人。在塔楼最顶端,关押着最危险罪犯的牢房里,多了一位年轻人在说话。

“你是谁?”盖勒特坐起,开口才发现喉咙苦涩,犹有药水黏糊。

 

三天前,终身监禁重犯盖勒特被来访者击伤。

受伤只在瞬间,治疗却很棘手。闻声而来的狱卒不能判断那是何种攻击,甚至没人知道访客记录上的霍格沃茨是个什么地方。

“要么,抓那几个跟他差不多疯,成天念咒的,帮他看看?”

“你才疯了。那些人几乎都是他亲手关进来的。”

“什么?!”

“你就在他亲手建造的监狱里工作,新来的。”

盖勒特抬起痉挛的手指,对着另一角落的猫头鹰,比划几下又垂下来。

“嘿老头,你是不是要我们把这怪鸟放了?”

“算了。看他这样,撑不过这个冬天的。没必要让这鸟陪葬。”

整座监狱都是石块砌成,窗户则是石墙上的窄长缺口。解开特制枷锁的刹那,猫头鹰扑腾翅膀窜出窗户,在幽暗牢房和阴沉天空中划了一道雪白弧线。

“这他妈就像从魔术师帽子里飞出去的。”狱卒愣了几秒才回神。

盖勒特微弱地笑了。

 

解铃还须系铃人。三天后,医生上门,带着霍格沃茨校长亲笔签署的介绍信。

“听着小子,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有伤患,想怎么折腾。但这个人——”狱卒往两人头顶上指了指,“危险至极。他可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。”

“谢谢您的好意。”他始终微笑着。

 

“早上好,格林德沃先生。”年轻人此时站在窗前,微弱晨光像蓝黑墨水般勾勒出他瘦弱身形,“您可以叫我阿茨特。我来自霍格沃茨的——”

“格兰芬多。”盖勒特打断他。一眼认出的红黄相间围巾,在阿茨特胡乱裹紧的单薄黑袍中露出来。傻得冒泡。是的,这人不仅是学生,还是个裹着学院围巾过冬的傻得冒泡的低年级学生。为什么霍格沃茨尤其格兰芬多的学生总爱多管闲事?

“呃,请您相信,梅林在上,我并不是在多管闲事。”阿茨特说。如果不是那股子傻气,盖勒特简直要怀疑他使用了摄神取念。“您的猫头鹰冲进校长办公室窗户时,我也那儿。那可是我第一次看见没有带着信件的猫头鹰。校长跟猫头鹰对视一会,就好像知道了什么。”阿茨特继续说,“是他让我来看看你的。”

“我的猫头鹰……”盖勒特低声说,不带疑问,更像感叹。十年之后重见天日,它却飞往霍格沃茨,向曾经剥夺它自由的一方求助。

“它很好。校长在照看它。那么,请问您愿意跟我说说被攻击的情况吗?”

“所以阿芒多·迪佩特把你当猫头鹰,要你从我这带信回去吗?”

“阿芒多·迪佩特?不,不是他。”阿茨特倒不惊奇,毕竟眼前这老头在北境监狱已经关了十年之久,“现在的校长是阿不思·邓布利多。”

 

阿不思·邓布利多会怎么说呢?

“阿茨特啊,这只猫头鹰的主人曾是世上最激进的首领,最危险的黑魔法巫师,我最强劲的敌人。此刻却被我用咒语关在纽蒙迦德。你将要探望的,只是个或许生命垂危的老人。”

“阿茨特,麻烦你代我去看看一位犯了错的旧相识。”

“这件事不同寻常。阿茨特,你要弄清真相并确保罪犯仍被关押。”

 

或许以上都说了。盖勒特没有问。

阿茨特是个好人选。傻里傻气,不明就里。比起猫头鹰,还上过魔药课草药课,会些基本急救。

“听着。”盖勒特站起来,缓缓走近他。比想象中更高更瘦的身形在牢房中更显压迫感,仿佛瘦骨嶙峋随时起飞的大鸟。“如果你想问出什么,就该给我灌吐真剂,或者使出让人神志不清的残酷咒语。在这,你才是最厉害的巫师。”

阿茨特后退,看着这只大鸟踱步到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。天光越来越亮,从窄窗倾泻而下。盖勒特站进浅蓝光柱中。十年牢狱让他面容冷峻苍白,却没有饱受寂寞孤苦摧残的痕迹,这得归功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。在幽暗阴森的纽蒙迦德,盖勒特的双眼仿佛是墓地里蓝幽幽的鬼火。

“但是格林德沃先生……”阿茨特在这压迫感中,似乎意识到对方是何等样人。

“至少你能带回去我此刻的惨状,不是吗?”盖勒特咧嘴笑了。

“如果您还愿意写下来。”阿茨特掏出纸笔。

 

2

盖勒特第一次遇见格兰芬多学子的境况也不见得多好。

 

他从德姆斯特朗离开时,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正值隆冬。踏出古老学校的边界前,盖勒特挥动魔杖,点燃毛皮斗篷。质地精良的校服熊熊燃烧,灰烬纷纷扬扬,融入漫天大雪。比温暖本身更令他振奋。

纳米比亚部落的篝火,哥斯达黎加森林的晨曦,印度恒河的落日,中国古老庄严的红墙……他走,他寻找,他没有找到,他头也不回。直到1899年,他跟夏天一起,来到高锥克山谷。

 

“这些锅型蛋糕我是怎么都吃不完的。”风尘仆仆的少年塞了满嘴,边嚼边说,“姑婆,您不考虑给隔壁送去吗?”

“哦。第一次送去时,那家小妹妹给我吃了闭门羹。”

“哈哈哈。我来试试。”

门应声而开。不是凶神恶煞的大人,不是蛮不讲理的小鬼,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巫师。阿不思用缠着绷带的手指反扣木门,看着流浪汉般的来者,目光灼灼。

“嗨,我是巴希达·巴沙特的侄孙,盖勒特·格林德沃。”盖勒特说。尽管他在看见阿不思之后想表现得更友好,事先想好的话却已经说了出来,“我可不信你会拒绝我的蛋糕。”

“阿不思·邓布利多。”应门者似乎叹了口气,拨开额前垂落的红棕发丝,打算接过蛋糕顺手关门一气呵成,“替我妹妹表示道歉。如果你们之前来过的话。”

“替我姑婆表示谅解。”盖勒特笑了,一手挡住半掩的门,一手伸过去。握手是表示友好的动作之一。

“嘿。”盖勒特这才发现对方无法完成这个动作,同时发现自己要比对方高那么一点,“你的手怎么了?”

“哦,是这门的错,容易夹手,尤其是不让它关上的时候。”阿不思看了看盖勒特,又看着门上两人的手,一只受了伤一只脏兮兮,一只要关门一只要挡着。

“那,晚安。”

“晚安。”

盖勒特转身离开时忍不住笑了——他走遍世界却一无所获,而回过头,在高锥克山谷发现了真正有趣的人。

 

阿不思·邓布利多打开了信笺。粗糙莎草纸还带着纽蒙迦德的冰冷。字迹比阿不思记忆中更加潦草混乱,却不难辨认。

“你竟然派了个小蠢蛋来跟我通信,老朋友。这莫名让我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。”

“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名字,第二句话却是替你妹妹道歉。你那时早就习惯了替他们道歉。”

“你的手指是被她误伤,对吗?我看出来了而你也意识到这一点,你的摄神取念一直比我强。但你知道我后来怎么想的吗?——她伤害了你,却没人代她向你道歉。”

“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起过往?你想知道的不过是我的现况。”

“校长,现在该这么称呼你。你的手下败将蹲牢房十年了。这十年是他老得特别快的时光。他还要蹲下去,直到他死。”

“俱往矣。”

真奇怪啊,他竟会提起最初的最初。而展信之前,阿不思竟也想到两人的初次见面。

 

十八岁的阿不思·邓布利多吃着锅型蛋糕。它们金黄蓬松,正像盖勒特的乱发。

夏季重回高锥克山谷。草木疯长,暗香浮动。夏夜晚风吹动阿不思的头发,而他却想象这风拂过某人金发的画面。他是什么人?他应该在读书但身上没有任何魔法学校标志。他去过哪里?他看过的景色或许是我差点看到的。他为什么来这?他将何时离开?他是否会对我说起这些呢?

这些问题在两个月内都得到答案。唯剩一个,邓布利多校长至今不能作答。当然那不再重要。

“俱往矣。”

 

3

“就这样。”阿茨特再次来到纽蒙迦德。

“就这样?”盖勒特看来恢复了一些,讽刺语气不屈不挠,“阿不思就打算把你当作猫头鹰?哦,会看病的那种。”

“您这么想我没有意见。”

阿茨特已经解释过了,他自己倒是想得明白。校长还需要更多信息,只能让这个倒霉傻气学生往返于此,弄清事实,治疗罪犯。毕竟盖勒特曾是混世魔王,寻来此处攻击他的可不是等闲之辈,这也绝非普通乱用黑魔法事件。又是相识一场且亲自收监的老朋友,总不能见死不救。两人关系复杂至此,的确不好再见。

“如果您愿意配合,我还能早点结束猫头鹰生涯。”阿茨特低声说。

“如果我愿意配合?呵呵。”盖勒特放下试剂瓶,“你没带吐真剂。这里超过他摄神取念的范围。或者下次可以把你们校长的冥想盆搬来收走我的记忆。他常跟那些游走银丝玩,不是吗?”

“那可是个伟大发明,先生。”阿茨特说,“如果您乐意,可以把超载的回忆倒进去。”最好包括这次被攻击的场景,阿茨特没有说出口。

“超载的回忆……”盖勒特低笑,如同山风掠过荒原,阴沉恐怖,“当你在这蹲了十年且将要一直蹲下去,这些回忆就是你最后剩下的东西,供你反复咀嚼。苦不堪言。多多益善。”

“呃,先生。”阿茨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。

“你以为这些回忆是财富而我是守财奴?”盖勒特逼近,抓起阿茨特的手,连同他手里的魔杖。盖勒特用这支梧桐木对准自己的太阳穴,“这里全是世所不容的妄想,功败垂成的战绩,不可饶恕的罪行……以及,鲜血与惨叫,无论是麻瓜或巫师……我的回忆不是财富,它们是最纯粹的惩罚。”

“带走他们吧。你这蠢蛋够胆的话。”

“这些回忆即使是你们邓布利多校长都不忍重温。他会怎么说呢?真相美丽又可怕,我们要慎之又慎地对它。”

阿茨特愣住了。他仰视高自己一头的对方,像中了石化咒。

“格林德沃先生,我其实带了书给您。”过了一会,阿茨特干巴巴地说。他慢慢抽回手,从布包里掏出一本书,“或许您在这还能拥有回忆之外的东西。”

盖勒特盯着他。阿茨特看得出,那双眼睛并不是纯粹蓝色。矢车菊般的湛蓝在牢房昏暗光线中,参杂了幽暗不明的色泽。

两人沉默对峙了一会。盖勒特接过书,麻瓜的著作——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。他说,“你还带了纸笔对吗?”

 

“阿不思。这小子带了书给我。可能并非你的授意而你也会发现这事,原谅他吧。给危险罪犯看病带书,格兰芬多的勇敢豪爽也能体现在这不是吗?”

“这次药水是甜的。我想是你的改良。”

阿不思捏着信笺,似乎能亲眼见到那人嘲讽微笑的嘴角弧度。

 

高锥克山谷的夏日午后,阿不思倚树而坐,望着阿不福思将山羊赶至河边,而阿利安娜的小手一刻也没松开过阿不福思衣角。

“哦,你也在这。”金发少年抱着书走来。

“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能发现这个好地方。”阿不思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坐到自己身边。

“这是棵旅人树(wayfaring)。”盖勒特只是站着,抬头看茂盛绿叶。阳光漏下,闪闪烁烁,星星点点,洒在两人身上。

“倒挺适合你。听说你来这之前几乎走遍世界。”

“是的。而且还要继续走下去。”盖勒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阿不思,神情快活又骄傲,“你呢?听说你没去毕业旅行。”

“我可能要一直住在这里。”阿不思笑了,一个纯然的微笑,不自觉地看向不远处两个孩子,他的弟妹。

盖勒特微微俯身,伸出手,像在邀请,“你的手又怎么了?”

“哦。”阿不思不自觉缩起手,“烤馅饼烫到的。”

“上次你说是被门夹的。霍尔德尔在上,你难道不是个巫师?”盖勒特嘴唇翘起,带着嘲讽又莫名迷人。“还是说霍格沃茨优秀毕业生都要亲自做家务?”

他不由分说拉过阿不思的手,在其意欲挣脱之前,看着伤口在自己手中慢慢愈合。

治疗力惊人的无杖魔法。他一定意识到这伤是怎么回事,不是吗?根本不是什么烤馅饼。阿不思不动声色,站起来,收回手,“谢谢你。我们该回去了。”

“你说要一直住在这,是认真的吗?”盖勒特冲阿不思一家的背影喊道。

阿不思停下脚步,手心发热,仿佛盖勒特的体温和治愈咒还留在那里。阿利安娜和阿不福思好奇地转头,一个苍白得近乎忧郁,一个朝气得近乎粗鲁。而他们的哥哥只是停了一下,继续走,没有回头。

 

阿不思揉揉眼睛,读下去。

“麻瓜常说什么来着?我住进了自己亲手建造的监狱,喝下了亲手治愈过的人配的药水。风水轮流转,正是这句。”

“我想我会喜欢这本麻瓜的书。让我写下这些作为答谢——攻击我的人,来自斯莱特林,也许是你见过最优秀的黑魔法学生。”

 

4

再到纽蒙迦德时,阿茨特发现这里愈加寒冷幽暗。远处望去,塔楼犹如巨型摄魂怪盘踞于群山之中。隐隐约约的凄厉哀鸣,他曾以为是乌鸦啼叫,仔细辨认其中回荡的咒骂哭喊,才发现那是麻瓜或巫师的声音。

 

阿茨特没想过盖勒特会再次受伤。

“狱卒?为什么?”他扶住盖勒特的肩膀,后者抱着膝盖坐在石床角落。

“他们查不出这段时间你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。要我学会主动分享。”盖勒特笑了,“只是些麻瓜拳脚。还比不上这些老鼠烦人。”

阿茨特看到床上那本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翻开的书页有啮齿类的牙印缺口,“我以为它们只吃分配给你的食物。我很抱歉。”

“干嘛道歉?”盖勒特淡淡一笑。

“我……”

“嘿听着。我们可不知道你小子三番两次来这儿搞什么鬼。”几个狱卒走了过来,昏暗光线中人影不算高大。“呼呼。妈的。爬上来累死老子。”

“他可是这最危险的罪犯,尽管没人看得出来。我们可不想出什么岔子。你最好交待一下都给他带了什么。”

“哦?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屈打成招了呢。”阿茨特走上前,挡在罪犯与狱卒中间。盖勒特看见他左手背在身后,接住袖口滑出的魔杖。狱卒操起棍子疾步上前。

“妈的臭小子……” 

气流涌起,飞旋而过,下一秒狱卒们被撞飞被推倒,被砸在地上,犹如被老鹰利爪随意抓起又丢弃的杂草。而阿茨特的左手依然背在身后。无杖魔法。

“他就是最危险的罪犯。恐怕你们现在能猜到为什么。”阿茨特神色自若,仿佛在课堂上作答,“我早听闻监狱里犯罪仍在继续。他们曾是凶手,不代表要在这做你们的受害者。尤其这个人,我建议你们保持距离。永远。”

 

“我早说过你是这最厉害的巫师。”盖勒特冷冷地说。

“很抱歉,我没有想到纽蒙迦德里的暴行其实跟麻瓜监狱无异。真是愚蠢至极。相信我,阿不思·邓布利多……”阿茨特回头看向盖勒特,“我是说我们校长,一定不会再任其发生。”

“我好得很。我的猫头鹰还好吗?阿尔。”

“你叫我什么?”

 

阿不思转身,与盖勒特面对面站着。墨蓝天光从石窗投射直下,隔开两人。一个寄放于年轻躯体,一个在过去十年加速老去。

阿不思不是没肖想过重逢。在1899年夏天后的每一度春来秋往,他每次听闻盖勒特·格林德沃这个名字,都沾满了硝烟与鲜血。他的版图日渐扩张,却止步于大不列颠。他的罪行罄竹难书,而两人的重逢,必定要将让征伐终结,让历史再写新篇。那场对战十年后的今天,盖勒特又站在他面前。该如何致意?以热泪,以沉默,还是以最高深的咒语?

“我老了,但远远没有糊涂痴呆。”盖勒特先开口。

“不是因为你一直左手持魔杖并不打算用它,它不属于你,我想梧桐木是福克斯的选择。不是因为你刚刚漂亮的无杖魔法,这不可能出现在低年级生身上。不是因为你叫阿茨特,德语里的医生。你明明能使用更熟悉的语言。这名字真不怎么样……你真是破绽百出。而这些还算不上致命。”

“你打算假装到什么时候?我的老朋友。”盖勒特笑了。

“魔法失灵了。我还以为这些老鼠能当辛德瑞拉的马夫呢。”阿不思也笑了,“好久不见……老朋友。”

盖勒特看着阿不思,那不属于他的蓝色双眸,眼神如此澄澈。五十六年前,高锥克山谷,木门打开,他迎面看到的就是这副眼神。点燃在所有擦肩而过里,沉溺在所有无声对视中,有时温柔得近乎疲惫,有时快乐得近乎虔诚。而澄澈始终如一。那是阿尔的眼神。他怎么可能错认?

“恐怕时间等不及我们慢慢叙旧。”阿不思说,“正如你我所知,攻击你的人,是汤姆·马沃罗·里德尔。”

“哦。那个小混蛋。”

“这个小混蛋也许将是人们连名字都不能提及的黑魔王。”阿不思摇了摇头,“汤姆偷走了老冈特的戒指。我怀疑那是复活石,虽然无凭无据。”

“复活石……”啊,一个多么炫目又遥远的名字。

“十年前我向迪佩特提议,拒绝了汤姆留校任教的请求。他销声匿迹,不久前再度现身。而我再次拒绝了他的申请。”

“所以你认为他的崛起计划是先找上一个年迈黑魔法巫师?”盖勒特笑了。

“很不幸。我认为他迟早会杀了你。”

两人又沉默下来。天光幽暗,盖勒特看不清阿不思的表情。他已经跑过太多终点。比如潺潺温情燃烧殆尽在1899年夏天,比如恣意峥嵘金戈铁马在1945年终结。下一个终点是某个野心勃勃的小恶魔又有什么关系?当然,他知道除了自己这条命,阿不思还有更多思虑。他总有这么多思虑。

盖勒特看着他,像是要看到变形术下同样老去的身躯。他看不清。除了天光,他们之间还有太多太长太重的东西,比如回忆,比如岁月,比如难以言说的感情。

凄厉哀鸣飘荡着,似乌鸦回旋,又似牢狱酷刑。

 

“我今天待得太久了。”阿不思先开口,转身离去。

盖勒特目送他无懈可击的背影,突然冲到石栏前,用消瘦受伤的脸颊贴着冰冷石块。他对着那背影喊道,“你连再见都不说一声吗?”

“你怕我。阿不思。你依然怕我。”

“你知道致命破绽是什么吗?”盖勒特没有提及不可磨灭的眼神什么的,“是这该死的书。该死的菲茨杰拉德。该死的盖茨比。和你那些该死的划线。这些话你忍不住要对我说。你就是忍不住。”

 

阿不思当然记得自己在旧书里划过多少句子,也非常清楚致命破绽是哪句——

“我们继续奋力向前,逆水行舟,被不断向后推进,直至回到往昔岁月。So we beat on,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, borne back ceaselesslyinto the past.”

 

5

往昔岁月啊。

回到霍格沃茨,阿不思抚摸着不属于他的猫头鹰。多年恶劣条件与此次竭力飞行,并没有折损它的威仪,这挺像它主人。它的白羽映着壁炉火焰,让人想起福克斯的同类。

盖勒特说他老了,自己又何尝不是呢?阿不思站在窗前,看着霍格沃茨沉睡在皑皑白雪中。天地静谧,雪花无声飞舞。他能听见岁月是如何跑过每一条回廊,拂过每一片绿叶,爬过他每一寸皮肤。他甚至能听见花白须发生长的声音。

“你该返程了,我还没写出一字半句。” 阿不思低语,“是什么思虑困扰着我……”

初见盖勒特,阿不思对他满是疑问。这些问题至今都有真相作为答案。唯剩一个,邓布利多校长至今不能作答。当然那不再重要——

在世上千万人之中,你最没有想到会遇见我吧?*

 

“哪怕一次,你就不能听从自己内心一次吗?我可怜的阿尔。”盖勒特问,嘴角依然是那个弧度,阿不思知道这次不是嘲讽。

两人并肩躺在河岸。晚风中有难以言说的气息,似芫荽,鼠尾草,迷迭香和百里香。星辰满天,仿佛是宇宙所施的最绚烂的魔咒。

这段时间,阿利安娜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学着做自己曾经闭门拒绝的锅型蛋糕,阿不福思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越来越忙以至没时间陪他练习咒语,巴沙特不知道侄孙为什么愿意成天待在阁楼翻看最艰深的魔法书,邻居们不知道这两家为什么即使深夜也有猫头鹰飞来飞去。而两个年轻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陷入了什么魔法。

“不行。那可是个危险的咒语。”阿不思说,吃完最后一颗柠檬雪宝,“即使是对你我来说。”

“天啊。”盖勒特像是面对班上最蠢学生的教授,抬手拢起额前散乱的金发,“但你也想这么做不是吗?这是你内心,此刻,最想,做的事。别告诉我你现在想回家给那两个唱摇篮曲。”

阿不思微笑,支起胳膊看着他,“内心,此刻,最想,做的事——”

亲吻落下来。

麻瓜会把亲吻比作魔法,巫师会把亲吻比作什么?温度略超出正常体温范围,质地也许是人体最软的肌肉,气息是身下被揪紧的茂盛青草,味道?盖勒特后来说那甜得腻人,而阿不思坚持说不是。

一切都在坠落。

感情是堕落,理想是堕落,那双治愈过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堕落。海潮翻涌,他只能随波逐流,闭眼倾听海妖塞壬的靡靡之音。这堕落是阿不思回忆中最不堪的快乐。这快乐让某处完整,也让一些地方永远关闭不再打开。

 

无需冥想盆,无需厄里斯魔镜,阿不思也能清晰回味初次的甜蜜,以及之后每次抵抗这种甜蜜的苦楚。

“我当时知道你终究会走上什么道路,但我不曾真正倾听自己内心哪怕一次。就像现在知道我们不应该再见,我还是去见你,以破绽百出的方式。”

“我不能对这事坐视不管,对汤姆坐视不管。在伍氏孤儿院第一次见到他,我就知道这个小男孩值得更好的道路。即使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做错了诸多选择,他依然值得。”

“我们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——那真是很长一段时光——而有的人,人生尚未开始。他们也值得更好的道路。”

“你会认为我太自大了吗?还是说你无动于衷,早已将世间所有都关在纽蒙迦德之外?”

阿不思脑海中的画面依然挥之不去。那时他微笑着,支起胳膊看他。盖勒特金发向后拢去,露出整张清瘦面容。暗暧夜色与炙热呼吸中,那些桀骜不驯和快乐狂放消失了。那一刻,他脸上的茫然甚至稚气,让人为之心折。

“你由象牙和黄金铸成,凭此颠覆世界。而历史也因你嘴唇弧度重写。The world is changed because you are made of ivory and gold. Thecurves of your lips rewrite history.”

不不不,这句不会写在这里。王尔德诗句早就被反复默写吟诵,在永不再来的夏天。

“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与你重逢。你说的对,我害怕你。仍有一种可能,是我被关在纽蒙迦德直到今天。而今,你我已经没有时间旧事重提。这个攻击你的人,恕我直言,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虽然我不能说对你们都完全了解。”

“我不知道,如果汤姆再度找你,他会问起三兄弟的传说吗?他会问起纽蒙迦德石墙上那句标语吗?我不知道,你会告诉他你曾是多么踌躇满志,如何征服了大半个世界吗?至少,我没有嘲讽的意思,你能保护好自己吗?希望你读到这里。”

“我不敢想你会有任何悔意。但是,活下去,老朋友。”

阿不思划去最后一句,放下了笔。

 

“你居然会给我寄来柠檬雪宝。我不得不说,它们还是甜得腻人。”

“别想瞒过我,老朋友。你给我下了什么魔咒?在你喂我喝过的药水里,也在你两次三番鬼鬼祟祟来纽蒙迦德的悄悄动作中。如果我没猜错,这个复杂得足以列入魔法史的守护咒语,直到你生命终结才会失效。你该不会担心我说出它的下落吧?还是怕我就这么死去呢?死在我亲手建造而你亲自禁锢的牢房中。”

“多么可笑啊。你早已不爱,却没法恨我。你希望与我相忘于世,又要我好好活着,直到你死。谁会打破这魔咒呢?到那时,你我的故事将成为伟大的邓布利多校长一生中最不堪的传闻。”

“我知道你不会再来了。”

纸用完了。盖勒特撕下菲茨杰拉德著作的扉页,那是他手上最珍贵的纸张。他继续写。

“那个白痴什么都不会知道。不论他来多少次,都将和第一次一样,空手而归。”

“我不敢想某天会得到你的原谅。那件事,你连自己都无法原谅。我不会嘲讽你的厄里斯魔镜,愿你看到她更快乐的模样。”

“我将在此地了却余生。这并不难捱。每一年每一年,漫长冬天过去,夏天就会来临。我会对着天窗,等待一年中最长的一天。尽管每个夏至别无二致。”

“这本书我读完了。用哪句话向你致意回复好呢?——”

“我知道像我这种人,坠入爱河便是犯下大错。”

盖勒特最终只是收起这张扉页,夹在石缝里。

 

6

我总是期盼着夏至,最终还是错过了。

I always watch for the longest day in theyear and then miss it.

——菲茨杰拉德 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

 

* Of all the people upon earth, you least exceptedto see me? ——狄更斯《双城记》。但我第一次看到这句子是在《None and I》,书里划线也是来自这~

 

 

 

碎碎念时间。

选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这本书,可能码字时想的是《young and beautiful》吧。B站有这首歌GGAD的剪辑。

起名无能。想到的是席慕容老师的《铜版画》:若夏日能重回山间/若上苍容许我们再一次相见/那么让羊齿的叶子再绿/再绿/让溪水奔流/年华再如玉……整首诗很GGAD很扎心了。

关于他俩想说的太多。扯远了~先到这儿吧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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